孫霽看著眼前的這個人, 突然就清醒地意識到——孫修紹已經死過一次了。

七竅流血，腦域破碎。

可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不一樣了，他打扮得像是一個少年, 隨心所欲又閑適懶散, 他的外貌也變了，假如只看輪廓和五官, 那麽他這樣子和前世的孫修紹還是有些相似的, 但一旦對上他的眼睛——這雙沈靜的眼眸，逐漸喚醒了孫霽的記憶。

孫霽的眼前晃過這人前世的影子，那個時候的他非常註重自己的儀表，即便是在家中，只要走出了臥室就要換好合身的正裝, 他隨時準備著外出, 或者是輾轉於帝都星上的各個部門，或者是搭在航艦抵達聯盟的各處星域。

那個時候的孫修紹, 眼底難掩疲憊的陰影。

孫霽的視線慢慢地鎖定在青年的脖頸上——黑色的頸環，素白的肌膚。

啊, 你變成了Omega。

坐在木樁上的男人緩緩直起了身軀，他的動作很滿, 但充滿了力量, 像是什麽完整的器械，孫雲適幾乎能聽到肌肉之間拉伸與摩擦的聲音, 那雙兇獸一樣的眼睛一直註視著他。

孫雲適又往前走了一步：“輔臣, 我來了。”

話音落下，木樁上的男人徒然暴起, 黑影一閃而來, 就在那一刻孫雲適本能地擡手擋住了胸腹——前世他們也是一起練過的, 這小崽子最喜歡攻擊的就是這裏。

但緊接著，那屬於alpha的濃郁信息素也同樣撲面而來，張牙舞爪、兇悍恣意，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熔巖兜頭扣下，竟讓孫雲適僵硬了一瞬。

也就是這一瞬的錯愕讓孫雲適失了先手，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孫霽撲在了白色的卵石地面上，眼前是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，腦後被滾燙的手掌包住了後腦，腰部被鋼筋一樣堅硬的手臂環繞，擋在腰腹前的抵抗被鎖在兩人的身軀之間，原本是為了防禦的舉措竟然成了拘束。

此時此刻，孫雲適只覺得自己是被一只饑餓的豹子撲到，他接下來的下場就該是喉管被撕開，血濺當場，命喪黃泉。

孫雲適：？？？！！！

孫雲適下意識道：“輔臣，你——”

“我是孫霽，不是你的弟弟孫輔臣。”覆在孫雲適身上的男人嘶啞道，“孫修紹，你還知道回來？”

孫雲適直直地看著就是孫霽黑潤的眼眸，也不知道是否是光線的緣故，這雙眼瞳中漆黑一片，不見絲毫光暈。

信息素越來越濃烈了，那種近乎灰燼和焚木的氣息讓孫雲適仿佛置身於一片烈火中，不存在的高溫蒸得孫雲適頭昏腦漲，要是換了另一個alpha敢把他的信息素這樣灌出來，孫雲適下一刻就能和他動手。

但這是孫輔臣。

是前世被他扔下的弟弟。

孫輔臣的第一次格鬥訓練還是孫修紹帶著他走的，那個時候的孫輔臣只是一味地好勇鬥狠，他在鬥毆中最習慣的攻擊就是擊打頭部，但這是很危險又很容易失控的攻擊方式，於是孫修紹的第一堂課就是了解人體。

他帶著少年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腹頸部，一一告訴他哪裏是頸椎，哪裏是動脈，哪裏是臟器，哪裏是人體上一擊必殺的弱點，哪裏又是克敵制勝卻不會過分傷人的區域。

後來……後來在他們之間的比鬥中，孫輔臣的第一次勝利就是擊中了他的腹部，賊痛。

孫雲適沈浸在回憶裏，本能地仰了仰頭想要避開熾熱的氣息：“行行行，孫霽就孫霽，總之你先起來，我們好好說話。”

然而此時的孫雲適滿心都是前世的亂局，他並沒有註意到自己這個仰頭的動作正在把頸項送到野獸的面前。

孫霽一頓，隨後支起膝蓋弓起身，微微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。

孫雲適得到這個反饋後還覺得有些欣慰，雖然他們之間已經相隔了不知多少年，但這個撒出去弟弟也沒有太不聽話，之前的防備應該是用不上了。

他無奈地笑了笑：“……怎麽給自己換了孫霽的名字？我還以為你不喜歡‘霽’這個字。”

“為什麽不喜歡？霽，雨止也，雨後天青，總比閑雲野鶴要招人待見。”

孫霽的眼中像是有鉤子，緊緊地勾住了孫雲適：“為什麽要取這個名字——你後悔了？”

“不，就算是再來一次，我的選擇還是一樣的。”孫雲適先是搖了搖頭，隨後又失笑，“輔臣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
孫霽垂下頭，把頭埋在他的肩窩，他的短發刺得孫雲鶴有些癢。

孫霽的聲音悶悶的：“你不需要道歉，你根本就沒有錯。”

孫雲適擡頭望著地下室的穹頂，高懸的燈光正在為室內溫室中的花卉草木提供光照，他抿了抿唇，擡手拍了拍孫霽的後背。

手掌下的肌肉堅硬得像是堅石，孫雲鶴無聲地嘆了口氣。

輔臣一旦情緒激動就是這樣，肢體緊繃，肌肉僵硬……這個毛病，即便是換了一副身軀都改不過來。

孫雲適：“我應該早一些來找你的，我沒有想到你們也會回來，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只是一個人。”

“我說了，我不需要你的道歉，而你也沒有錯——”

孫霽的聲音戛然而止，他嗅到了一種淺淡又清新的氣息，像是海邊的風，讓人回想起孫家老宅靠海的懸崖。

在每一個夏日的夜晚，海浪就在老宅邊的懸崖下翻滾，在黑巖上拍擊出碎玉一樣的白沫，他的哥哥有的時候會在那裏跳水，這大約是孫氏家主唯一被允許接觸的極限運動，當他破水而出、再次攀上懸崖後，他的身上就纏上了這樣的氣息。

清爽中夾雜著一點鹹腥。

而這也是……他的信息素。

他變成Omega了。

“嗯，我沒有錯。”孫雲適輕輕拍著孫霽的後背，上輩子哄刺頭的次數不勝枚舉，這個動作他做得是爐火純青。

隨著他的安撫，孫霽的身軀也逐漸放松，像是一只鉆到窩裏的大豹子，收起利爪磨蹭著肉墊，在磨牙還是舔舐之間猶豫不決。

孫雲適輕笑：“沒有想到你現在會長成這樣，alpha的身軀和普通人的區別應該很大吧？能夠承擔極樂的事務，輔臣果然長大了。”

這個詞語讓孫霽回過神來，他擡起頭，戾氣十足：“我的總年齡可比你要大，現在是你該叫我哥哥了——你現在帝都星上大學？畢業了就搬到我這裏，不要理孔刑崢那群人，他們一定會讓你的精神力物有所值，在我這裏你做什麽都行，我保護你！”

孫雲適從未見過這樣強勢的孫輔臣，一時間竟然有些怔楞，不過一想到孫霽現在也不再是孫輔臣了，他也是幹了一輩子執政官的人，再加上孫霽的本性和他的信息素一樣，會有這樣的建議也很正常。

“多謝你，但是不用這樣，不論發生麽什麽我都能夠應付，我必須要弄明白前世發生了什麽，我遺失的記憶是非常重要的事，關乎聯邦甚至這一片宙域。”孫雲適搖頭失笑，“想讓我叫你哥哥就別想了，這是做夢……行了，快讓我起來。”

這一回孫霽倒也沒有猶豫，他一把抱著孫雲適的腰就把他舉了起來，幾步就把他放在了半片白魚的黑色木樁上，直到此刻孫雲適才直觀地看到了他和孫霽的體型差異，不得不再次遺憾老天怎麽不把他轉生成alpha。

“那麽你畢業了要去哪裏？”孫霽不自覺地就俯身湊近了，淺淡的信息素叫他百爪撓心，和迷蒙的記憶混合在一起，讓他頭昏腦漲，甚至想要……咬一口。

孫霽本就對他的養兄懷著一種覆雜的感情，那是敬愛、怨恨、欲望和戀慕的集合，但在見到此生的孫修紹時，這前世沈重的感情中又突兀地摻雜了僥幸卑劣的喜悅，仿佛性別的變更帶來了新的歸屬，讓他的血液都沸騰翻滾了起來。

“畢業後我會在聯邦四處走一走，我還有星艦儲存在帝都衛星上，聯邦上還有好些地方我沒有去過……”

孫雲適覺得信息素似乎又濃郁了一些，這讓他生理性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，而且孫霽的身軀又繃緊了，是想起什麽了嗎？

孫雲適只好拍了拍這個男人的肩膀：“放松，收一收你的信息素。”

“你要離開帝都星？”孫霽的雙眼緊緊盯著孫雲適，他的聲音更沙啞了，“你要去哪裏我都跟著你，我會星艦駕駛，我也去過聯邦所有的地方，我給你導航。”

孫鹹鹹老懷大慰：“這就不必了，你有大好前途又家大業大的，不適合我散漫的旅行計劃。”

“所以你要離開這裏，一個人。”孫霽輕輕道，“你這一次來找我，大概只是為了了卻你自己的遺憾，然後給我一個輕飄飄的告別——是不是？”

孫霽的聲音低啞，但他的眼裏卻像是燃燒著火焰，孫雲鶴正想應是卻又本能地頓住了。

這個回答很危險，他的直覺這麽告訴他。

就在這緊要關頭，孫雲適還沒有想到恰當的回答時，一股強橫的信息素卻強勢地撕裂了無形的屏障，從天而降，山岳般沈靜，乾坤版厚重，這個氣息孫雲適並不陌生。

水沈香，舒懷谷的信息素。

樹木枝葉的屏風被分開，舒懷谷垂眸看著孫霽環在孫雲適腰間的手臂上，冷冷地問：“孫霽，你在做什麽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刺客等我存夠二十章再發……大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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麽麽嘰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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